中国电竞20年:用洗澡水泡面走路去比赛,三代人接力问鼎冠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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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标题:中国电竞20年:用洗澡水泡面走路去比赛,三代人接力问鼎冠军

2004年,中国电竞WNV战队赴法国参加CS比赛。下了飞机,他们穿过金发碧眼的外国人,被安排在下榻酒店。但随后,带队的人便不知所踪,他们身上没钱,只有国内带来的泡面。他们没有热水,也不会英文。无奈之下,他们拿淋浴间的热水泡了面吃。

这场比赛他们止步八强,回国一片骂声。但一年后,他们在北京工人体育馆击败韩国队,拿到中国第一个CS世界冠军。他们打赢的Dust2地图也被冠以“国图”称号。

WNV的遭遇,几乎是中国电竞人的缩影:草根出身,官员不爱,被贸然抛到强者林立的全球比赛中,凭一股倔劲苦苦挣扎。但故事的结局却令人神往:李晓峰在网吧苦练6000小时,成了人皇SKY;被ACE联盟拒之门外的小战队Wings鱼跃龙门,拿下3000多万元总冠军;IG战队经历三代电竞人的层层接力,在S8为八年抗韩划上句号。

在《失败者李晓峰》中,作者说过:“可乐就是可乐,没有更好更贵的可乐,你喝的与街角的叫花子喝的一样,所有的可口可乐都一样好。”这同样是电竞的迷人之处:一个落魄小子能凭借惊人的努力拔地而起,成为每个人逆袭的寄托。

英雄崛起

1998年,暴雪发布了《星际争霸》。一年后,裴乐King在西安网吧为此深深痴迷。当时网吧里有家战队叫ROSE,裴乐说:你们怎么起了个女性化的名字?便把战队更名为LION。后来LION演变成YolinY,又变成WE,成为中国最早的电竞俱乐部之一。

同一年,胡宾国拿了100万元投资,开始兴办电子竞技赛事。他网名Red-apple,是民间排行中的星际高手。后来他加入武汉奥美,负责游戏汉化和出版,奥美则代理了《暗黑破坏神》《星际争霸》和《反恐精英》。

那是个游戏还是洪水猛兽的年代,游戏高手大多有贫寒的出身。孟阳就是如此,单亲家庭的他某天阴差阳错买了本杂志,为其中的《Quake2》所折服。在第一届WCG(当时叫WCGC上),《Quake3》瑞典选手说了句:中国人还会玩电脑?这激起孟阳和裴乐的斗志。

2001年,孟阳获得WCG的Q3项目中国区亚军,2004年获得WCG的Q3项目世界第四。同一年,孟阳参加了一场民间《毁灭战士3》比赛,奖金是惊人的100万元。虽临阵磨刀,孟阳仍凭天赋打出25:2的比分,震惊了现场140多位记者,成为最早名扬天下的电竞人。

与此同时,星际争霸火遍中国网吧。得益于FSGS平台技术,玩家可以自己架设服务器,中国对战平台大行其道,人人都以加入战队为荣。

马天元就是那个年代的英雄之一。2000年,他因为年龄小心理素质不过关,输掉了第一届WCG的星际比赛。2001年,他成功出线韩国,到了现场才发现还有双打项目比赛。于是他和搭档DEEP立即报名,成功斩获冠军。2004年,马天元加入裴乐King的战队YolinY。

2008年,马天元与朋友XiaoT共同成立VA俱乐部,即后来的CCM,也就是2018年夺冠的IG的前身。可以说,如今中国电竞队伍能站在世界之巅,少不了第一代电竞人从20年前就开始的铺垫。

从星际争霸这个早期土壤里,也诞生了一批后来在《魔兽争霸3》驰骋的玩家,比如Sky李晓峰和Ted曾卓。

在中国电竞史上,SKY李晓峰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。“他在2015、2016年夺冠WCG,极大提高了中国电竞的声誉”,资深电竞人BBKing这样说。作为WCG第一个中国冠军,SKY也被冠以“人皇”的称号。手捧冠军奖杯的那一刻,他成为许多少年梦想的化身:即使你一文不名,也能凭借勤奋的练习拔地而起。

李晓峰出生于河南汝州最穷的街区。每天夜里,他会溜出门,用吃包子省下的钱打一宿《星际争霸》,然后赶在天亮前离去。2003年,他开始接触《魔兽争霸3》,先后辗转Ehome和YolinY俱乐部,最终成为WE元老之一。

SKY的特色打法体现了他的境遇:舍命相搏。前期购买人族箭塔,并配合大法师的水元素压境,加上人族的民兵攻入对方基地。这种被称作“SKY流”的打法,据传与他的贫穷出身有关:因为没钱,在网吧他只能打1小时,而SKY流1小时能玩6把。在网吧训练6000小时后,李晓峰终于成了SKY。这相当于2014年以前,美国战斗机飞行员最长的飞行时长记录。

2005年,SKY第一次凭借人族登顶WCG,被冠以“中国电竞第一人”之名。2006年SKY再次卫冕,成为首个跻身名人堂的中国人。后来SKY退役做了WE教练,并创立自己的电竞外设品牌“钛度”,至今已进行到A+轮融资。但在商业之外,SKY已成为一个电竞符号:每次会议李晓峰一出场,台下即掌声雷动。

在SKY之后,中国的一批草根电竞选手迅速占领世界舞台:INFI 在2009年获WCG冠军,TED在2012年获WCG冠军,Fly100%、TH000也成为一代人记忆。

作为电竞项目,《魔兽争霸3》给专业选手提供了足够高的天花板,但对普罗大众友好不足。通常,魔兽3职业选手的APM在200到300次之间,意味着每分钟要完成200次以上职业操作,这无疑超出普通人的能力。

但暴雪为魔兽3提供的地图编辑器,促成了《真三》《DOTA》地图改版崛起。DOTA一时间风靡高校宿舍。后来DOTA的制作者决裂,分裂成《DOTA2》和《英雄联盟》两个团队。DOTA2凭借Steam运营公司Valve的扶持,有了新引擎和饰品交易,走向专业化道路,在2018年奖金池超过1000万美元。

Misaya若风最早就是一位DOTA选手。他本名禹景曦,曾用名禹竞雄,高中时极其叛逆。父母怕他出去惹祸,给他配了一台电脑,若风就整日关在屋里练习DOTA,希望证明自己。2010年,他终于得到机会加入TOTO打WCG,也无奈折戟。恰逢英雄联盟面世,他结识了后来著名的WE教练Joker,开始为腾讯的TGA大奖赛训练。

若风的战队一路杀进TGA决赛,不敌另一支强队EHome,但吸引了WE老板裴乐King的注意。经过邀请,若风加入WE,先后打过ADC和中单位置,并成为队长。据回忆,在S1时期国内还没有像样的比赛,若风和队友就顶着200ping的高延迟,和国外高手对战。

2011年,在IEM世界大赛上,WE的LOL团队击败美国队伍CLG,夺得中国人在英雄联盟的第一个冠军。2012年,WE的LOL团队杀进S2决赛,却在巨大优势下因网络故障被迫重赛,最终无缘冠军。这也被当作中国电竞在《英雄联盟》远古时期实力强劲的证明:后来韩国队崛起,中国从未再如此接近冠军,直到IG在S8夺冠。

比起DOTA2,英雄联盟更像是那款能让所有人参与的游戏:取消了反补,增加隐身草丛和野区BUFF,缩短了高手和普通人的差距。2016年,英雄联盟的在线人数超过1亿人,相当于墨西哥人口的总和。至今,它仍是月收入最高的数字游戏top3,成为电竞普及的载体。

体制之殇

英雄联盟促进了电竞普及,也将一个残酷事实摆上桌面:中国队打不过韩国队。S3和S4尚有皇族跻身亚军,S5到S7一直是韩国队在决赛内战。即使中国队勉强出现,最后也落得“内战猛如虎、外战怂成狗”的调侃。

在英雄联盟抗韩失败时,DOTA2却能为国争光。2014年,Newbee战队在官方比赛TI4中夺得冠军,获3000多万元奖金。这则消息登上了全世界的新闻媒体,队长张宁说:领奖时就像在做梦。

张宁也是从真3和DOTA转型而来,过了许多年俱乐部解散、主办方跑路的日子。2011年,张宁加入CCM俱乐部,恰逢王思聪决定收购CCM,改名成日后夺冠的IG。张宁却对涣散的队友失望不已,先后加入LGD和Newbee。2014年,Newbee以3:1拿下TI4冠军,让张宁团队一步登天。

中国人在DOTA2上不缺乏天赋,屡次冲击TI冠军:2012年IG夺冠,2014年Newbee夺冠,2016年Wings夺冠。但这种夺冠是凭个人天赋,而非整个体制的加持:其实,当时以王思聪为首的资本力量,扮演的是反面角色。

王思聪收购IG时,颇有整合电竞圈的意思。ACE联盟由IG和WE牵头,以规范战队的名义成立。夺冠前,Wings这样的小战队就交不起入门费,无缘ACE把控的国内赛事,“DOTA2要完在ACE手里”的骂声不绝于耳。

因此,2016年Wings夺冠TI6刷榜中国媒体,无异于打脸王思聪和ACE联盟。不久ACE就开始追杀夺冠少年们:在Wings老板欠薪不发,五位队员另起炉灶,组成Random战队后,ACE联盟对五位队员做出“终身禁赛”处罚。接盘Wings队员的历史强队EHome也被处罚。王思聪也宣称,“wings队员就是一群傻子”。

这引起了玩家震怒:ACE联盟有权禁赛一支冠军队伍?人们在社交媒体上向Valve情愿,最终Valve称:之前Ehome被错误地排除在预选赛之外,已重新邀请EHome。这成为玩家们指责“中国电竞体制落后”的铁证。

中国人从未停止对韩国电竞的研究。韩国队之强,离不开韩国“举国电竞”的体制。从1999年起,韩国就建立了以电视台为中心,电竞赛事为产品,电竞协会KeSpa做运营的链条,俱乐部和选手都能从赞助、奖金中获得收益。2001年,韩国文化产业振兴院甚至开始发《韩国游戏产业白皮书》,颇有把电竞当“国学”的意思。

支持电竞,韩国总统的努力也远近闻名:2003年李明博就跟星际选手OgOgO打过友谊赛;文在寅则亲自制作过星际地图,多年后他还以此吸引选举投票。每一年,“总统杯”都以中国举办全运会的规格举办电竞赛事。

星际争霸解说小色(黄旭东)曾坦言,韩国选手的纪律严明,形成了真正的生态链条。每场比赛前,教练组会制定战术,选手坚决执行。如果战术失误是教练的锅,但拒不执行则不可想象。然而中国选手内斗、跟教练吵架离队的消息不绝于耳。直到2017年,英雄联盟选手Uzi还曾因为秒选VN,逼队友只能拿实现选好的男枪去打野。

韩国电竞之强,也离不开商业赞助。自英雄联盟S3起,SK Telecom、Samsung的名字就从未缺席决赛队伍中,2017年干脆把手机系列Samgung Galaxy直接冠名队伍,夺得冠军。WCG在2013年停办,也是因为三星的利润部门从LCD和半导体转移到手机,使显示器部门无力再资助WCG,而手机部门又不能从WCG中获益。

在中国,无论Sky、若风还是Wings少年的崛起,都伴随着“从父母责骂到出人头地”的故事。但在韩国,电竞选手始终是一项正当职业,不必有“未来养不起自己”的担忧。2016年,据韩国电竞协会KeSpa统计,英雄联盟和星际争霸2的两大赛事,选手平均年薪分别是6000万韩元(33万元)和4000万韩元(22万元),甚至有10位选手的年薪超过1亿韩元(55万元)。而这还仅仅是从俱乐部获得的基本工资收入,不包括直播和比赛奖金。

归根结底,韩国电竞产业形成了生态闭环:俱乐部造星后,能通过赞助和奖金变现。反观中国,电竞选手虚高的奖金掏空了俱乐部资金,却并未带来收入。俱乐部发不出工资,选手讨薪不断,甚至有“你喝的水都是我挣来的”的惊人之语。

2018年的亚运会电竞项目,成为中国体制阻碍电竞的一个缩影。六款电竞游戏成为雅加达亚运会表演项目,本是玩家欢庆之时。但体育总局迟迟不批,导致截止日期已过,中国参赛名单仍未提交,最后被亚洲电子竞技联合会开了绿色通道,才勉强参赛。

在英雄联盟项目中,中国“电竞国家队”以5:3击败韩国队,夺得亚运会电竞电竞首金,本是“抗韩”多年的成功荣耀一刻。但手握独家转播权的央视决定不播出比赛,导致这一胜利在国内大众竟无人知晓。全民狂热之际,《人民日报》反而刊文称为压制电子游戏叫好,称《IG夺冠:这"电竞",不一定是那"电游"》。

很多年前,资深电竞人BBKing就说过,把电竞崛起寄托在国家支持或体育项目上,并非中国电竞的出路。2004年,全国电子竞技运动会(CEG)举办,由国家体育总局支持,举办方也是相关投资公司。但开赛不到半个月,广电总局就发文《关于禁止播出电脑网络游戏类节目的通知》,迫使各地电视台停播电竞节目。

为此,BBKing痛心疾首地说道,相关部门不是看不懂电竞,而是一开始电竞就陷入了体育总局和广电的争夺战。作为电竞“韩国模式”的出卖转播权盈利,在中国跑不通,才有了其后绵延十五年电竞商业模式的挣扎。

新的希望

如果中国电竞有新的希望,2018年一定是个起点。11月3日下午,中国IG战队在英雄联盟S8总决赛夺冠,“IG牛逼”传遍大街小巷。有传统媒体调侃说,不明真相的人听到“IG!IG!”的狂欢,还以为埃及法老复活了。

在IG背后,老板王思聪的吃热狗照片也刷遍网络。他的微博抽奖获得2000万次转发,1200万次留言,增粉2100万,成为绝无仅有的营销事件。

IG老队长笑笑(孙亚龙)评论说,IG的特殊性就在于“太干净了”。王思聪是老板,IG不缺钱,不会被强迫出席商业活动或打直播。换言之,IG的成功是资本的胜利:王思聪用钱堆出了一个没有杂念的天堂。

从2013年收购IG起,王思聪就在寻找“电视版权”之外的变现路径。2015年,他成立香蕉计划等四家公司,其中香蕉游戏由WE创始人裴乐King担任CEO。香蕉游戏承载的电竞变现方向是:商业地产、电竞品牌和内容IP。同一年,他还创立熊猫直播,从斗鱼、虎牙等知名平台挖角,以直播这一最像“转卖电视版权”的方式变现。

然而2018年,除了虎牙已经上市外,熊猫传出“30亿元卖身未果”的消息,斗鱼也屡传裁员欠薪。困扰电竞俱乐部的工资泡沫化,如今被转移给直播平台:前职业选手PDD签约费5年3亿元,成为电竞圈之最。大主播如五五开、蛇哥、死亡宣告相继被封,将监管对游戏的挤压转移给了电竞平台。

EDG母公司超竞集团的CEO吴历华曾坦言:电竞在中国缺乏盈利模式,所以富二代们才会成为救世主。一旦花销上涨,靠卖跑车的钱支撑不了兴趣,“你就出局了”。

俱乐部哄抬选手价格,恶性竞争同归于尽,似乎成了死结。破局之道就在于一个行业级别的共识形成。2017年,腾讯为自主研发的游戏《王者荣耀》设立了工资帽制度,既规定上限,避免成为资本游戏;也规定下限,保证选手生存。CEG原本也为此建立,但最终却因为封禁Wings背上骂名。资深电竞人BBKing认为,从俱乐部到联盟的形成,是电竞行业“工会”诞生的起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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